留壶云

希望

“我觉得这首歌和我们还挺有关系的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就刚才,乐坛老前辈,用蹩脚的普通话,委委屈屈地嘀咕了句“是我的歌”,搞得没有认真听讲的小孩懵了一秒,等他反应过来,人家已经自说自话笑得从椅背上滑下来。有台阶当然要下,小孩也只好跟着笑,一叠声喊“对不起”,顺便再把老顽童揪起来坐好,心里暗暗捏了把汗,有心找补。幸好小孩已经长大,不会再为了一点点状况就挠着头不知所措,还可以躲开视线,改作四十五度角斜望天空,继续该说什么就说什么。仔细回想一下,其实刚刚人家也差点忘记了自己那首歌究竟叫什么。常青树,老前辈……唱那么多歌,他自己都要忘掉啦,无怪小孩记唔住。

 

老前辈,说白了就是个年龄,只要你够老,哪管你成就几何,不算糟,都能熬成老前辈,“听着你的歌长大”这种话,连容祖儿都要拉过来调侃他。但,他和joey够熟悉,十多年前还顶着一头黄毛时就一起合作过,谁没见过谁破相?互损惯了,听她调侃,也感觉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代际距离。只有他越来越常往大陆跑,看到咁多年轻后生仔,脸蛋咁靓,把声咁美,嘴里讲着咁多陌生新潮的话,他才看到年龄在他眼前跑马。今年要过生日,掰手指数一数,他都熬到当年偶像和他开show的年纪,25岁零324个月!真是唏嘘。好在他饮食健康,勤加锻炼,又加天生丽质难自弃,总算没在size上步偶像的后尘。

 

可惜,“接班人”这句话,到现在他还只能苦笑。可又好巧,这个年纪,他能不能像当年的偶像一样,和后辈搭伙开show,迎来事业又一春?他定漾漾看着周深,周深在看远处,眼珠乱转,像在思考——这首歌,和我们还挺有关系的?用三种语言唱,是不是很新鲜?

 

李克勤也想了想,说:“还是再回去想一想。”

 

 

 

其实——“中文都会嘛,英文大家也都会,我在乌克兰读书,所以乌克兰语也会。然后乌克兰那他们说俄语,所以俄语也会……”所以周深听过《三套车》,当然还会唱。马车夫饱受欺凌,奔波在冰雪覆盖着的伏尔加河上,无人能倾讲,就只好,用世界上最具歌唱性的语言,放歌。有些话,难以用平白的语言讲出来,只能放歌;再好些就用乐器,连人声也取代掉。那些的坏,这些的好,他最懂。

 

乌克兰没有俄罗斯那样冷,但比起中国温暖的西南方,还是太冷了。所谓水土不服,就是威士忌尚且不敢挑战,伏特加就更强人所难——那么冷的冬夜,他只能唱歌。“只能”是一个很无奈的词,它有时候是做尽选择,有时候是别无选择,总之,就剩一条路能走了,至于生路还是死路,那是上帝的事。

 

在节目组安排的房间里,李克勤拿手机搜那首1994年的《希望》,毕竟周深没有听过。真寒酸,没有唱机,没有音响,只能用这个小黑盒子。他脑子转好几个弯,想着等以后如果有时间,要带周深回他香港的家,请他听唱片才好;或者没有时间,他也要送他一张。他记得他刚和周深配对的时候,为了了解这个小搭档,他误打误撞搜到过一篇采访,采访里说周深很想出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实体专辑,因为,“双手递上(专辑)你会觉得,那是我做的东西”。真的是好小子,好……有坚守的小子。

 

李克勤最终给周深放的,是他2001年和香港管弦乐团合作的演唱会上的那一版。播放键刚一按下,那样高亢激越的人声,顿时在整个房间里回响。

 

“……但我心永未投降。”

 

周深心头一窒,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
 

接着,器乐、鼓点轮番上演,和声也紧跟其后,始终追着那高处的人声不放,推着它冲得高一点、高一点,再高一点。直到,直到——“从前的,悲伤也淡,忘。”又是一阵轰鸣的器乐声,裹挟着震颤绵长的尾音,呼啸而过。

 

一曲终了,两人俱是长出一口气。

 

“……怎么样?”李克勤收起手机,莫名的有些忐忑。说实话,他也好久不听,乍一回味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嗓音,竟然陌生,好像时空穿梭。他猛然忆起,写这首歌时,也和周深一般年纪。好奇怪,今天怎么这么多巧合?

 

周深从刚才的歌中拔出来,赶忙说:“太好了!”他的心绪还很不能平,又喘口气,顿了顿,才继续说:“果然叫《希望》,我还是第一次知道,《三套车》能唱得这么……”他皱起眉,好像在努力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,右手在空中举了好久,指尖不由得相互摩挲着,最终,一把攥起来,“这么……有希望。”

 

李克勤看着周深攥起来的拳头,又要笑到从椅子上滑下来。周深后知后觉,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动作,索性化拳为掌,再一次把李克勤揪起来。他百思不得其解,难道节目组的椅子是滑梯做的?就这么好往下滑?

 

 

 

这个声音,就像是天使——要么,就是魔鬼,是妖怪,总归不是凡人。尽管听了已经有一段时间,可就算听一千零一遍,李克勤确信,自己还是会如第一次听见一样瞠目结舌、神魂颠倒。遥远的法里内利,也莫过于此了吧?可周深又是那样干净健康的人,这把声,就是他完完整整的自己,所以,才教人惊叹、痴迷。饶是他常被誉和声一流,有时候听着周深那如仙似魔的歌声,他也会短暂的失声,简直不知如何去和。

 

周深就像是一个跳脱三界外、不在五行中的奇迹。

 

有媒体报道他们说像父子——相差25岁,1/4个世纪,差不多,就是能当老豆的年纪了,何况,“老豆”又那么“宠”。但李克勤不喜欢这么说。一方面,是他不愿意好像倚老卖老,占人家便宜,营造一种不对等的气氛;另一方面,是他真的从来没把这个年轻人视作小辈,更何况儿子。他有时喊自家偶像“老豆”,那是因为他崇拜偶像咁多年,偶像又真如父亲一般照顾他、指点他、提携他,那才叫如师如父。可他对周深,除了年龄上是老人家,别的实在占不上。这个新新人类,他哪里能指点得了呢?他只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歌手,他最大的欣喜,就是远远看着他,偶尔能为他轻轻唱和,就算是不错了。于是,搭伙开show的想法,一早被他抹去。

 

但是一个好的拍档,总是很难得。两个差异那么大的人,风格迥然不同,音域各有所长,想要合起来,总要牺牲掉一方的天然优势。可是,他们每次很为怎么去和声而苦恼时,唱出来的两把声,总还能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,仿佛那些歌,天生就该被合唱一样。

 

所以,又遗憾又欣喜的是,一曲《月半小夜曲》后,《希望》就失去了上场的机会。

 

 

 

《希望》这首歌,是李克勤自己作的词。

 

1990年的时候,他那么风光,那么骄傲,结果没几年就被打入谷底。写《红日》的时候,天是黑的;写《希望》的时候,也是他人生最绝望的时刻。第二年的演唱会,那么惨淡,简直欲语泪先流。直到2001年转运,他把这首歌放在开场第一首,多少沧桑多少辛酸,都被重新唱出希望,扬眉吐气。他把歌放给周深听时,有想过讲这段往事,但临了又咽了回去。好像周深也从来不向他倾吐陈年旧事,《三套车》背后有什么故事,他也一概不知。他们两个,打打闹闹那么开心,怎么好突然严肃起来,好怪。

 

他是个很会宽慰自己的人。好事多磨,这次演唱会请不到周深来做嘉宾,就等下一次;这次唱不了《希望》,据说还可以等到贺岁金曲歌会;这次歌会周深来不了,那就……诶?!

 

那就只能先录好了。李克勤听了,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:“诶——你真是大红人。还要陪你在这里加班。”

 

“没有啦!克勤老师才是大红人。”周深指了指他的红西装,然后大笑出声。李克勤会意,两个人又笑作一团,毫不在意旁边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——老天,这个笑点也太冷了点吧,也只有这两个“深井冰”能互相get了。

 

一切灯光、舞美、摄像安排妥当,两人又分站在舞台两侧,互相望不见,好像一切的一切,又回到当初《追》的原点。

 

清冽的钢琴声取代了辉煌的交响乐团,行云流水般响起;高亢的长腔也化作轻灵的吟唱,随着追光灯的亮起而歌。粤语、俄语和国语巧妙融合,浑厚磁性的中音和空灵轻盈的高音交相辉映。铅与金,爱与恨,太阳与月亮,希望与绝境;没有光是不带影子的,没有影子是不需要光的。他们彼此交融,又泾渭分明。

 

两人走到一起时,难得有了对视。望真你,从你的瞳孔中望我——你懂我的歌吗?

 

红色的灯光笼罩着整个舞台,一闪一闪,还有金色的纸片,是刚刚拿到冠军的礼物。一派鲜花着锦、烈火烹油,炫目得不真实,哪里是冰冷的伏尔加河,简直像是红日了。可是,这把火又停不下来,只能添柴、添柴,加速、加速……

 

“尽管多艰辛就算多渺茫,愿一起同流浪;

 

未管那一方我愿能去闯,洒尽一生的血汗。”

 

唱到最后,李克勤放下麦,含笑地,像是欣赏着一件艺术品一样,注视着周深完成最后一个绝妙的吟唱——这把声,如在吉他上奏出的泛音,透明而清澈,几乎令人惊愕。

 

这才是,一次完美的落幕。

 

 

 

真正录制贺岁金曲歌会的时候,自然,没有周深。

 

听说节目组最后播出时,会把周深的退场做成全息投影。于是李克勤回家之后,特地看了这他们两个最后合作的这首《希望》。果不其然,周深的退场就像动画一样,一阵黄叶就卷走了,只剩下他自己留在台上,右手边空空荡荡。

 

——好像一场梦,转瞬之间,杳无踪迹。

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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