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见就散 1
小小的WeChat对话框里，光标来回摇晃，闪烁了无数次，又返回原点。李克勤摇了摇头，又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，殷红的液体在玻璃里滑动，像红水晶。他轻轻柔柔地唱，尾音在震颤，不是谭校长，唱的是他自己那一版——红色，红色，红色，一颗心清晰透彻似酒色。毕竟，一个人唱，夜深人静，这一颗酒红色的心，也用不着那么热辣，就像吃火锅还有两个锅底，一边清汤，一边红色。
他瞥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人的头像，顿觉舌头还在作痛。一点恶作剧的心，在看到时针跳到三点整时冒出来，顺水推舟，把方才未敢发的话重新打包好，送到另一边：“周深，我们要不要一起合作一首歌？”
想不到，他刚饮完最后一口，那边的消息就传回来了。
在某一阶段里，“红”和“忙”这两个变量，能画出一个正相关的函数图像。小有名气的新人，想要真正唱到家喻户晓，除了需要一首首金曲，还需要大量的曝光度。所以，周深很忙，忙完综艺忙演唱会，忙到半夜三点的消息都能即刻回复，还有精力说俏皮话：“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合作了吗哈哈哈哈哈？克勤老师您是练disco练到了半夜？”
李克勤犹豫了一下，改发语音：“不是指这个啦，我是说，我们合作一首全新的歌。……诶，你点解睡咁晚啊？”
吓，一首全新的歌？前辈就是前辈，说做就能做。
其实，不是八字没一撇，是连那个捺都没写。李克勤根本就是灵光一现，这件事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，就敢和周深说，你放心啦，绝对是好班底，我拿我的全部家当出来给你做——陈少琪你中意吗？Alex，冯翰铭你知唔知啊？对，你在大学係唱美声噶，把声好靚好贵喔，除咗呢D我仲搵香港管弦乐团俾你睇好唔好啊？
周深点开语音条反复听，从一开始的惊讶惊喜，到最后听得整个脸皱成苦瓜——他点解克勤老师怎么开始说起广东话了？难道是太激动了？还是……他小心翼翼发了条文字：“克勤老师，您喝酒了吗……？”
“我无啊！”
周深听完就笑了，笑得在车里跺脚，唬得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。他刚彩排完明天晚上的演唱会，正坐车往酒店去，正想在车上睡一会儿，却被李克勤弄得哭笑不得。本以为前辈都是德高望重，个个仙风道骨，谁知道遇上个周伯通？原来他们香港的艺人都这么亲和搞笑没架子吗？
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！”周深立马乖巧地缩在后座，冲司机双手合十连连道歉，然后给李克勤发消息：“克勤老师，谢谢您的好意，如果您真的要去做一首新歌，我一定抽时间全力配合您，但是今天太晚了，您先休息好不好啊？”
确信李克勤应该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之后，他放下手机，把自己裹在外套里，整个人蜷缩进后排靠窗的一角，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。手机微震，错过了一条“晚安”。
怎么说呢，酒是真的喝了，所以不想费脑子讲国语——以至于他都忘记周深是讲国语的。你看校长为配合录节目用国语给他讲歌，讲得一脑门子汗，恨不得都想用英语。但李克勤真的没喝多。
昨晚莫名其妙没了消息，最后的“晚安”也石沉大海，搞得他有些惴惴，第二天从录音室的沙发上腰酸背痛地爬起来，天已经大亮了。他先下楼去食煲仔饭，然后再给各路人打电话，说要做歌，和一个内地唱歌很好听的年轻歌手。
每个人都问他同一个问题：可是，做什么样的歌？两个男生，要唱友情岁月吗？还是失恋阵线联盟？甚至，唱罪人？他答不上来，就给人家听周深的歌，结果对方听完都傻掉，哇，这是合久必婚，好玉女！最后都惊动到校长，打电话来说：“你嗰小朋友，係咪演奏厅嘅人才哇！”
“演奏厅，佢比我熟悉多喽。”李克勤苦笑，“但佢嘅风格我做不来，又仙，又飘。或者佢真係该搵王菲。”
谭咏麟大笑：“咁就做你嘅‘勤式情歌’晒！‘以不变应万变’，情歌，呢D你比佢熟悉多喽。”
是啦，流行音乐里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情歌，仿佛人的全部生命，都要用来爱人、被人爱；仿佛一开口不说爱情，就没有别的言语一样。可是，好廉价。李克勤想，不知道周深有没有谈过恋爱？
搞定老板和团队，新一期的录制也近了。李克勤飞回上海，心底多了层期待。他以为周深会问他新歌筹备的事，结果周深一句也没提，专心教他画龙画彩虹，还要碰他瓷——天王殴打人啦，有没有人管？他看着面前的几台摄像机，千言万语，只无奈地笑，该练继续练，你看我这tiu龙画得还好吗？
录制过程小有波折，但好在不影响最后成绩，难得让他们两首歌都唱完了。下了工，坐升降梯往下沉时，李克勤忍不住悄悄问他：“那个新歌，你考虑过了吗？”
周深一脸震惊：“不是吧克勤老师，这才刚比完您就在考虑下一场唱什么了？哎呀是不是这场没有拿第一您紧张了？其实没关系呀没关系呀……”
升降梯沉到底，李克勤万般无奈，他好像总是在这个小孩面前很无奈，“不是这个新歌，我说的是……我不是那天晚上给你说，我想给我们两个做一首全新的歌吗？喏，我说到做到，陈少琪、冯翰铭和港乐，我都给你请到了。”
周深终于反应过来，边走一边惊讶地睁大眼睛，少年都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，有时狡猾，有时又似无辜，极好骗人：“诶？！您您您那天原来不是在和我说笑啊！”
李克勤更无辜，“我当然言出必行，答应你的不会改的。”
所以，潜台词就是，你答应我的也不能改咯。周深抬头看向李克勤，年长者的眼神永远好温柔，怎么忍心拒绝——况且，他本来也不想拒绝。他们从昏暗的甬道走到休息室明亮的长廊，墙壁上一排LED灯在闪，像星河点点，耀得他现在有一种中头奖的恍惚。某种程度上说，他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，刚出道就结识了那英，往后还有高晓松亲自掏钱给他做专辑，现在居然还能和李克勤一起做一首歌……有贵人相助，不管怎样，都要感谢。
TBC
